家乡的樱花不知开了没有。

一 

 

来昆明已有一段时间，一直想去圆通山看樱花。

上班途中，看到沿路树枝挂满了红的、粉的、白的花朵。有人说是桃花，有人说是海棠，就没有人说是樱花。周日下午，一个人的宿舍，四周的白墙泛着冷冷的白光，室内空气中升腾着蒙蒙的雾气，我想到了“监狱”，想到了“困兽”，于是有了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。

 

二 

 

樱花开了，圆通山的樱花开了。

随着看花的人流，我踯躅前行。樱花林中，花朵堆砌成一个个花团，有的素面仰天，有的低眉垂首，有的搔首弄姿，自个儿独霸了整个春天。成群结对的游人，分群、分伙团坐在树下，或吃着零食，或在聊天，或在对着樱花发呆。精明的商人此时看到的不是樱花，而是繁花背后的商机。他们在林中搭起脚手架，游人可以站到脚手架上，和樱花近距离留影合照，感受樱花的气息，聆听樱花的呼吸。商家则收取一人15元的租金。互惠双赢，乐此不彼。

我无心拍照，独自穿行在拥挤的人流中，感到烦躁，感到自己快要窒息。我想到穿越。想穿越到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，独享那花的动人，花的清香，还有孤芳自赏的寂寞。 

 

三 

 

一直以为圆通山上的樱花都是来自日本，看了树上挂的小木牌，才知道是云南的树种。日本樱花在路的尽头，还是一排排光秃秃的枝桠。与旁边开得稀巴烂的云南樱花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，一半是繁华的春天，人山人海；一半是萧瑟的严冬，冷冷清清。

我选择在日本樱花林里坐下。一个人的樱花林，一个人的严冬，一个人的自由自在。思绪随着不断掠过的风，旋转而升腾在林的上空。让人想起自然界生物圈的物竞天择，想到四季的更替，想到人生的轮回。开场的喜悦，落幕的寂寞，都是人生的一种体验，生命的一个过程，享受是其中最大的勇气。

 

图片来源于网络

在家的时候，时常在日落的黄昏，看着远处渐渐隐去的山峦发呆，现在坐在林中，我对着家乡的方向发呆。儿子在电话里诉说了开家长会的情况，从他的言辞里，我突然发现一直以为还是小孩的他，其实已经长大，变成一个小男人。过马路彼此拉着的手，不再是他的手心放在我的手心，变成我受他牵制；市场买菜，不用担心菜篮子的重力会让自己手臂酸疼，因为稍有点重量的菜，都是他拎着；看见邻里老人提着垃圾，他会紧赶几步帮送到垃圾桶里；偶尔生病，大院里的七八个小孩，会互相凑钱买了礼物到家里看他。在我还一直以为他是孩子的潜意识中，他其实已经长大了。成长就意味付出，哪怕一双手变得像麦麸般粗糙，哪怕一张红润的脸变得蜡黄蜡黄，依然会快乐地承受，因为在付出的过程中，收获了孩子成长的幸福。

 

四 

 

经常听到人们嘴里说着“海漂”、“北漂”，但很难将这些什么漂与自己联系在一起。没想到人到中年的我，竟然也成了“昆漂”一族。

为人妻母的日子里，柴米油盐酱醋茶，是生活唯一的旋律，单一、枯燥。总期待独自静处的日子，安放自己的灵魂。然而，长久独处才明白孤独有多么的可怕。走在陌生的城市，不想穿漂亮的衣服，穿了也无人欣赏。因为在这个城市，漂亮的衣服很多，漂亮的女人更多，没有谁会在意你。大街上，我会肆无忌惮啃包谷，嚼烧饵快，甚至为了追赶公交车疯狂地奔跑，而忘记脚下的高跟鞋，身上的职业装，以及以前非常珍视的优雅气质、风度和淑女形象。

下班的时候，我宁愿花费40分钟的时间慢慢走路回“蜗居”，宁愿多忍受一些车流、人流带来的灰尘、嘈杂和拥挤。害怕回到住所，面对那一屋子的空寂。

生活在此刻，变成一种简单的重复，机械的重复，病态的重复。

 

五 

 

谈及《红楼梦》，最喜欢的是“黛玉葬花”的情节。喜欢那悲凉的音乐，飘逸的裙带，款款的步子，纤细的腰身……

一片连接一片的樱花林，花团垂枝。一阵风吹来，洒落的花瓣，像铁匠锤下四溅的火星子，地砖上、石凳上、草叶上、泥土上、眼睛里到处都是。我走得很慢，很小心，生怕会踩伤她们。

在此地，在此刻，我没有香囊，没有宝公子，没有紫鹃、雪雁，只有一个重重的心事，那就是拿一把大大的扫把，挖一个大大的土坑，葬下这一大堆花瓣，然后，吟唱着“侬今葬花人笑痴,他年葬侬知是谁?天尽头,何处有香丘!”。

六 

 

昆明的风，比故乡的大得多，我却偏爱它，因为它是红色的，像多年前我丢失的那条丝巾。

作者： 许正苁